大象新闻·映象网记者 冯靖雯/文图 视频 陈郑伊/剪辑
他们是《平凡的世界》中的“揽工汉”,除尘烟雾收集罩每日凌晨4点便开始在混杂近万人的劳务市场寻觅活计。累时,奔波于郑州的各大工地,一个小菜一瓶啤酒,就是难得的惬意;闲时,蹲守路边等活儿,渴了去加油站接水,困了躺绿化带、电动车上。对许多在郑州生活的大龄零工来说,一个人的收入,就是一家人的幸福所系。
“需要干啥活?”“多长时间?”“给点饭钱就行。”4月24日一大早,大象新闻记者探访位于郑新路与豫一路交叉口的河南建筑工人劳务市场(别名“刘湾劳务市场”),车子刚停稳,十几位操着不同口音的农民工已从路边石头、绿化带多处合拢过来,将车门包围得水泄不通。
作为城市建设者的重要补充力量,他们有着怎样的期盼和呼声,又有什么样的酸甜苦辣?记者在刘湾劳务市场和宇通路桥下的马路市场,走访等活儿的近50名农民工,探寻他们城市生存生活的群像故事。
纠结——“给个饭钱就行”
抱团找活,价钱给的低不愿意接
站着的,坐着的;骑电动车的,跨着摩托的;车上有袋子、工具,手里有草帽、水壶。闲暇时躺电动车上眯一下,也有中年师傅在网上踅摸着“抢活儿”。他们天不亮就从出租屋赶到零工市场,逢人就自荐吆喝……
“那走吧,我们有车,工具啥都有,只用拿着钥匙开门就行了。”“包工不包料,一天400元。”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搭话,一方面打量着来者身份,另一方面盘算着这活儿亏不亏。
一听说装修房子,一位师傅道了句实话:“在刘湾这个市场,这方面的人才少,我们主要是木工、瓦工、钢筋工,是前期建房子的主体。改水电这些活儿,我接不了。”
“我昨天接了一个装修房子的活儿,刚买好一套工具。工具也得几百块钱,差不多给个饭钱就行。”这时,一位周口太康籍的董师傅接过话茬,称他新接一家改水电的活儿一天就能完工,“这市场没有专业干这的,我之前主要干木工、钢筋工。我们有车有团队,活儿得干好,价钱不能乱要。”
董师傅40多岁,但在郑州的劳务市场,还是个“新人”。此前,他在浙江的工地干了20多年。
“给人家管工地,在那儿随便干一个月能挣不低于1.2万元。”为了照顾家里三个孩子,董师傅今年刚到郑州找活儿,“在那边工地上有规矩,一天不低于400元,低于这个价没有一个工人走。在咱这边,多少钱都有人走,说150元、给100元都有人走。”
拿惯了高工资的董师傅称,“如果给的价钱低,也不愿意走。”
为了有更高收入,路边等活儿的零工们开始抱团。出面谈活儿的人,一般脑子灵活、面相实在,确定好价钱、工期、谁管饭,再开着车一起去开工。
争议——“有些老板不愿意要年龄大的”
花甲老人很吃香,“少了不给他干”
这个不起眼的路口,凌晨4点至6点,上万人带着工具、坐上面包车分散到各个工地。白天只剩寥寥几十人,蹲在路边等活儿找上门。这不仅是一个劳务市场,更是农民工群体就业的“微缩盆景”。
来刘湾找活儿的人到底有多少?
“少时三四千,多时两三万。”一位来自驻马店的陈姓师傅透露,天气越来越热,等地里的小麦收完会迎来零工高峰,“那时候的人最多,能有四五万人。”
在这里等活儿的农民工,大部分在40岁上下,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还有少量女家属。这其中,不乏头发花白的大龄农民工。
“五六十岁的也不少,但是他们待遇低,待遇低也得干。人家300元,他260元都愿意去。”董师傅透露,有些老板不愿意要年龄大的,风险高,“最近天热,一个60多岁的去工地上放线,受不住就晕倒了,工地还得免费给他看病。”
虽然是大龄打工人,但依旧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工钱合适,装卸、保洁、力工……他们来者不拒。
“有些人70多岁还在干,扫个地、洒个水,碰到旺季活儿多人少一天200元,淡季一天百十块钱。有些年轻人也不愿意干这个。”一位穿迷彩服的大姐吃着雪糕直言,大龄打工者是劳务市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为了养家,也是市场需要。”
来自许昌的刘姓师傅,在郑州的工地已经干了七八年。今年60岁的他,似乎不用为找活儿发愁。
“我啥活儿都干,活儿也好找。一个月能干23天,一天280元,管吃,少了不给他干。”刘师傅说,孩子们都已成家,在家“闲不住”,出来更自由,“别看我这岁数,有些20多岁的年轻人来工地都干不过我。”
对于他们而言,市场需要才是最重要的,这样自己的晚年人生才更有意义:再脏再苦再累的活儿,都能受得了。虽然外人担心他们的身体吃不消或出毛病,但他们根本不在乎。
坚守——“哪里需要去哪里”
干零活挣“日薪” 有“突击头”年入百万
4月24日下午一点半,在郑州市郑新路与宇通路立交桥下的马路市场,有五六人直接躺在桥下绿化带睡觉,还有两三人正躺在电动车上休息。
在路边闲聊时,他们的目光总是盯着路上来往的车辆。一辆货车减速行驶,没等记者反应过来,就有四五个人冲到了车前。
“只要一个人!”
一名眼疾手快的男子直接跳上车,跟着老板出工了。其他人略显失落,但也只得默默退回原位,继续等待。
已过下午两点,桥下的零工似乎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如果回去,就意味着这一天荒废了。
“孩子们都不让出来,在家没事干出来挣点钱,回家孩子们要啥买啥。过年给大孙女500元、小孙200元。”言语间,刘师傅透露着对现状的满意,房租一个人一月150元,常年租着,家里有事忙完就回来了,“出来得吃好,吃不好哪有力气干活儿。(今天)早上5块钱,中午吃的菜、馍,十几块钱,渴了加油站那边有水。晚上再弄个小菜,有时候喝个啤酒。”
在劳务市场,打零工的称自己是“突击队”,接急活,哪里需要去哪里。
“别看这个市场,也有人年入十几万、上百万。我们有一个‘突击头’是女老板,去年两个月,她给工人付了160万元的工资,她估计能挣不到10%,十四五万吧。”董师傅向记者展示和老板的聊天记录,“她人特别好,说钱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我干活卖力,一个顶俩,他们都不少我的钱。”
“去年俺村一个朋友,在工地干一年,老板欠他5万,他找律师打官司,赢了也没见到钱。打工一年还亏1万。”董师傅说,郑州的工地不养工人,大家也都喜欢找“零活儿”,挣“日薪”。
许多大龄零工觉得,面对面是更靠谱的找活方式。也有脑子灵活的零工,开始在线上抢活儿,“好活儿一分钟就抢没了。”
天天有好活儿,是他们在城市里“最得劲的事”。
执著——“让家里生活上好点”
不敢“躺平” 为省钱只戴一个助听器
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生活理想,“上有老下有小,想着多干点活,让家里生活上好点。”
疫情之下,一些工地停工,一些小区封控,打零工充满很多不确定性。
“前几天去洛阳,那地方被封控进不去,回郑州就变黄码了,做几次核酸才能接活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师傅说,现在干活得要行程码、核酸检测证明,“每天都要做,在旁边医院一次8元,碰上全员核酸就免费。”
“不敢‘躺平’,一家人都指望挣这点钱呢!”
“上有老下有小,‘躺平’了还咋生活?”
“生活压力大,老的七十多了,小的十来岁,花钱地方比较多,现在面临着小孩上学、生活没钱。”说话间,躺电动车上睡觉的何师傅搭了腔,“少的话一天挣一百多块钱,有时候两三天干不了一个活儿。”
何师傅今年47岁,老家在商丘,来郑州打拼20多年,已经在郑州贷款买了房。他的大儿子已经结婚,小儿子还在上学。
为了生计,夫妻二人“不能闲”——爱人在饭店打工,他每天骑着电动车四处打零工。
就在何师傅扭头之际,记者注意到他的右耳上带了一个类似无线耳机的白色物件。
“这是助听器,小时候有病,俩耳朵都听不见。”何师傅说,一个助听器3000多元,但戴一个就能正常交流,“两个花钱多,还得还房贷。”
“疫情防控,佩戴好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喇叭里的声音不停地循环着。
“闲不住”的刘师傅和“不能闲”的何师傅,是当下大多数大龄打工人的缩影。尽管普遍缺乏专业技能和相应保障,但为了支撑一个家庭,他们仍奋力坚持。
看着路边来往的车辆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刘师傅想起了家乡的7亩即将成熟的小麦,想起了老伴儿和小孙子。他清楚地知道:60岁的他现在还不能从这个城市“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