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的关系,自动化压铸岛很多电影不得不转为线上放映。
其中,电影《春潮》无疑是其中热度非常高的一部。从北京电影节春季线上影展首映,一直到5月17日正式转为网络上映。
这部电影也选择了另一种,与大家见面的方式。纵有遗憾,却也是无奈之举。
好在,大家对影片的热情还在。今天6月17日,影片也刚好上线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本片近3万5千豆瓣评分,7.2分。
这部124分钟的影片,以一家三代女性的矛盾和纠葛带出了集体与个人、母亲与孩子、女性与自我等关系的探讨,一时间成为各大媒体热议的话题作品。以往,大家提到这部影片,总是会先提起它的女主角郝蕾。
不得不承认,郝蕾的出色表演,确实为影片增色不少。
不过,今天这篇文章,却希望带大家认识一下,背后那个,带给《春潮》生命力的女性——导演杨荔钠。
导演杨荔钠
某种程度上,《春潮》这部电影依旧带有杨荔钠强烈的个人风格,电影发生在长春,这里也是杨荔钠的家乡,故事的取景地——电影中母亲的住所就是杨荔钠的大姨家。
这个狭小的两室一厅,留下了杨荔钠成长的印迹,也让她将自己作为女儿、女人和母亲的生命体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她把自己的血肉寄托进了《春潮》的故事,这部电影对她来说可谓另外一个“女儿”。
电影剥除了主流价值观对母爱的神话,将故事聚焦在代际的伤害以及衍生出的隐喻之上。
其中的三代女性:备受丈夫伤害的外婆,追求自由的母亲和被教育异化的女儿对应了当下女性的普遍状况。
电影不仅仅展现女性的困境,正视女性的欲望和缺憾,还从个体出发,关照历史和现实。难得的是,电影没有把两性关系放在一个简单的对立面上,而是试图找到结构性问题的复杂原因。
尤其重要的是,这部电影作为近年来中国女性电影的代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较为丰富的言说空间,在一个时间段内召唤出我们对女性处境的关注。
《春潮》事实上作为了一种女性电影指标,它向内探索女性的精神和情感世界,向外却延展出更广阔的世界。
这种对世界的观察角度,或许与杨荔钠深耕纪录片的经验有关。
业余电影时代
中国最早的DV电影《老头》
“那天在大墙初遇,我没想到有一天坐着的人会分开,而我就是他们的见证人。”
杨荔钠出生于1972年,她自小跳舞,长大后进入解放军艺术学院表演系学习,后来进入总政话剧团,成为了一位话剧演员。从事着人人艳羡的好工作,杨荔钠内心却总有缺失,她骨子里对集体主义保持着警惕。
1996年春天,杨荔钠在清塔小区租了房子,院子里总会看见大墙底下坐着一排老头,他们穿着深色棉袄、棉裤,远处看不清年龄。这个场景打动了年轻的杨荔钠,她写道:“我看见了世间最好看的景像。”
杨荔纳执导的纪录片《老头》
杨荔钠筹钱购买了当时还比较少见的DV摄像机,单人单机前后拍摄了两年半,将这群老头的生活记录下来,春去秋来,他们当中陆续有人死亡,但他们对死亡的态度却十分平静……
直面死亡是需要勇气的,而年轻的杨荔钠则在这部作品的制作过程中过早的接触到太多死亡,而产生了长时间的“死亡恐惧”。
她意识到生命的无常,更加勤勉地拍摄作品。
1999年,名为《老头》的纪录电影横空出世,作为中国第一部用DV拍摄的电影,该片一举夺得那年的日本山形纪录片电影节亚洲新浪潮优秀奖以及次年巴黎真实电影节评委会奖,德国莱比锡纪录片电影节“金奖”和”观众最喜欢的影片“奖。
杨荔钠的《老头》是中国最早的DV电影
事实上,根据当时杨荔钠接受的采访来看,她坦言在拍摄《老头》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拍摄的是纪录片,仅仅是由于老头们坐在大树底下聊天的场景引起了她的兴趣,才使她有冲动去记录下这一场景。
也许正是这种朴素的纯粹,在《老头》里我们看不到花哨的技术手段。
这种只有长镜头和同期声的拍摄方法,非但没有减弱作品的表现力,反而让片中老头们的生活走进观众的心里,启发和感动了整个纪录片届。看上去平静的影像之下,可以看到杨荔钠对这群拍摄对象深厚的情感。她曾说:“像不存在一样的完全客观的拍摄,我做不到。”
这部作品对杨荔钠来说意义非凡,带给她诸多荣誉,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路径。
多年后,她回忆这段经历:
“那两年所有的经验对我今天的生活而言,都具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我现在拍的影像已经失去、再也找不回这部片子里很单纯的东西了。这是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份感受。现在我的影像绝对已经不是这样的了,所以我很怀念那个时候的我自己。”
从《站台》到《家庭录像带》
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型
2000年,杨荔钠作为演员参与了贾樟柯的电影《站台》,饰演了电影中的钟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当时所有的主要演员中,只有杨荔钠受过真正的表演训练,但她也是唯一一个此后没再出演任何一部电影的人。
此时,她逐渐完成了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型,将纪录片作为自己事业的重点。
《站台》中的钟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同年,杨荔钠选择将摄像机对准自己的家人,揭开自己身上的隐秘伤口:父亲母亲多年前离婚了,当时自己不在场。杨荔钠以女儿的身份在片中向父亲、母亲和弟弟不停地追问,他们的回忆有着巨大的差距……
《家庭录像带》既是对家人的“审判”,同时又对他们给予了作者的理解,是一部罗生门一般的作品,杨荔钠选择让人物自己对着镜头讲话,不同立场的人会得出各自的判断。
这部纪录片可以说是中国私影像的重要作品,当大部分纪录片选择记录公共事务的时候,杨荔钠的这种拍摄更具有先锋性。
如果第一部《老头》尚可以说是年轻作者的妙手偶得,这部《家庭录像带》则可以看做是杨荔钠成为成熟作者的标志,此时她已经领略到纪录片艺术的本质,它需要拍摄者勇敢地面对自己。她以女性独特的敏感将外人不得进入的私人领域转变为具有公共意义的纪录片作品,极大丰富了中国独立纪录片的面貌。
作为纪录片作者,杨荔钠的关注点始终不是光鲜亮丽的人群,而是那些被不断边缘化直至消失的失语者。
2006年,她搬到了北京南城天坛附近,注意到一群跳舞的老人,就拍NHK电视台“中国人”系列的一部,聚焦公园里广场舞老年舞伴之间情感纠葛的纪录片《一起跳舞》。
此后,她紧接着制作了纪录片《老安》(2008年),记录了年迈但不甘孤独的老安追求爱情的故事。前后两部作品都延续了《老头》的主题,但更强烈地表现了人的生命意志和欲望。
早就《老头》之前,她就关注到一群福利院的孩子,并被其中孩子之间的互动所打动,从租来的大机器到后来的DV机,杨荔钠一拍就是十多年,并在2009年剪成了作品《野草》。
这部作品倾注了杨荔钠十分的心血,到今天也没有完全完成,她还在拍,还在剪,是一部一直在成长的作品,看过网友评价:难得的是导演的态度,既不尖锐也不煽情,平等温柔。
一以贯之的女性意识——
《春梦》《春潮》到《春歌》
“当我有机会时要拍一部从头到尾都是由女性的视角审视她自己的电影。”
2013年,杨荔钠刚刚过了四十岁,她的剧情片处女作《春梦》诞生。杨荔钠从1996年开始涉足纪录片,到2013年她的第一部故事片《春梦》在鹿特丹电影节上映,前后经历了17年的时间。
这17年的纪录片经历赋予她的故事片深厚的纪实风格,演员基本上采用非职业演员,手持摄影和同期声的运用使整部影片像纪录片一样贴近真实。
《春梦》同她的纪录片一样,不关注政治和时代脉搏,而是关注在时代变迁中人的生存状态。
《春梦》海报
电影讲述了中产阶级少妇的故事,揭示了看上去平静的生活底下的暗流汹涌。电影银幕上投射出少妇与梦中面目模糊的古人的性爱。身体特写的焦点在虚实之间变幻,而杨荔钠的关怀也从精神转向了肉体。
用评论者的话来说,《春梦》是非常身体的,它对性的表达之大胆直接在国内女导演的作品中无出其右;它又是十分精神化的,其中书写的女性对身体的看法直接联系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危机。
《春梦》是中国电影中很少有的触及城市中产危机的作品,事实上,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女性消费能力提升的同时,女性被物化和自我物化的情况也越发凸显,在电影叙事上,大部分中国女性还是处在被男性欲望凝视的状况,她们真实的欲望却被遮蔽了。
此时的杨荔钠的女性意识开始具有了很强的自觉性,她说 “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父权的社会里——我们有女人制作的关于女性的电影,但这不是重点。”她说,“所以,当我有机会时要拍一部从头到尾都是由女性的视角审视她自己的电影。”
作为剧情片处女作,《春梦》让杨荔钠的导演才能进一步得到证明,在当年的鹿特丹电影节和台湾金马奖上都颇受关注。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这部电影至今只有小规模的放映,鲜少有机会被观众看到。
此后,杨荔钠开始涉猎剧情片的拍摄,在远赴纽约大学做访问学者,在异国她有机会更清晰地回望自己的出生地,脑子有了《春潮》的雏形。
一路走来,她发现身边的女性各有各的动人,而男性总是面目模糊的,她愿意为女性拍更多的电影。《春梦》《春潮》加上现在正在筹备的《春歌》,被称为杨荔钠的“女性三部曲”。
《春潮》中的三代女性
不同于一般的商业电影,“女性三部曲”聚焦的是“不被眷顾”的年长女性,她们或者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中年妇女,或者是三十年没有性生活的退休社区干部,亦或是八十多岁患有认知障碍的老年人……
杨荔钠对她们的表现不仅局限于女性主义认识的框架中,更带有自己本能的感同身受。
作为一个演员出身的电影创作者,杨荔钠自觉有一种使命感要为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多写戏。因此,我们才有机会在她的作品里看见那么多熠熠生辉的女性角色,不论是赵思源、薛红还是郝蕾、金燕玲,这些背景不同的女性在杨荔钠的电影里都可以摆脱掉某种“包袱”,释放出不同的自我。
连续两部剧情片的成功,杨荔钠感受到名利场的复杂。她说:“拍摄剧情片是消耗自己,而拍纪录片则是对自己的滋养。”女儿是国内青少年的优秀骑手,杨荔钠用摄像机旁观这群少女,2019年拍摄了《少女与马》——一部关于纯真和信任的电影,回归自己的本心。
近年来,中国掀起一波女性导演创作的热潮,杨荔钠也被纳入了这波潮流中。
事实上,她的女性意识是一以贯之的,经历了从朦胧到坚定, 杨荔钠为自己的三部女性电影都赋予了“春意”,那是她对自己女性身份的赞美和认同。
但正如她所说的:
“我拍的一直是女性电影,只是现在才被看到。”